本文作者:贾铭
7月11日“世界人口日”当天,联合国发布了最新一期《世界人口展望》报告。
报告指出,到2022年11月15日,全球人口将突破80亿,2080年将冲上104亿的峰值,此后直到2100年都将稳定在该水平。报告还指出,2023年,印度将超越中国,成为世界人口第一大国。
众所周知,中国经济过去四十几年的中高速增长,除了改革开放等制度因素外,最重要的则是拥有人口红利这一制造业全球分工的比较优势——大量廉价劳动力,奠定了中国的世界工厂地位,曾支撑了年均近10%的GDP增速。
那么,在全球地缘政经紧张、产业链重构的当下,印度人口即将超过中国,对印度意味着什么?是否意味着印度将取代中国成为下一个世界工厂呢?
人口:红利还是陷阱
从劳动年龄人口的数据层面来看,印度毫无疑问正处于人口红利阶段。
根据联合国的统计数据,2021年,印度人口已超过14亿。根据机构估算,印度人口中15-64岁的劳动年龄段人口的比例为67%,年龄中位数为28岁,每年有超过1200万年轻人进入劳动力市场。到2050年,印度将再增加1.83亿该年龄段的劳动力。
这意味着,未来30年新增的全球劳动力中,22%都将来自印度。
但是,数据口径的劳动年龄人口衡量的只是潜在的人口红利,并不一定代表真实的经济增长能力。经济增长的本质是生产率提高和人均收入的增长,人口红利能否转化为真正的经济增长,还取决于是否有高质量的充分就业。
但是,印度的劳动力市场却存在几个短期内很难解决的问题。例如——
第一,劳动参与率低,且性别差异极大。
根据CEIC和世界银行的数据,2020年,印度的劳动参与率为44.9%(2022年已经下降至40%),其中,男性劳动力参与率为76%,女性仅为20%。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印度女性的劳动参与率低,并不全是因为就业岗位短缺,社会文化因素对女性就业的影响更大。与此相对应,2020年中国的劳动参与率为68.3%,其中,男性为76.8%,女性为59.8%。
另据2021年《印度工作状况报告》显示,2017年至2021年期间,印度劳动年龄人口增加了1.155亿,但劳动力仅增长了770万,流入流出之下,劳动力实际还减少了1130万。
所以,尽管印度有9.38亿劳动年龄人口,但实际的劳动参与率显著抑制了印度的人口红利。
第二,失业率高,且年轻人的就业意愿低。
根据Trading Economics的统计,2022年5月,印度的失业率为7.8%,同期中国的失业率为5.9%。印度经济监测中心(CMIE)最新的数据则显示,2022年,在9亿达到法定工作年龄的印度人口中,超过半数不愿工作,而符合就业条件的女性劳动人口中,仅有9%愿意就业或求职。
这造成的后果则是,印度人口中女性占49%,但对该国经济产出的贡献却仅占比18%,只有全球平均水平的一半。印度政府目前已经试图解决女性就业问题,包括宣布计划将女性的最低结婚年龄提高到21岁。
但我们要知道,在所有的改革中,改变社会文化期望可能是最困难的部分。
第三,教育水平低,职业技能培训不足。
根据世界银行和knoema(世界数据图谱分析平台)的统计,2018年,印度15岁及以上成人识字率仅为74.4%左右,其中,15~24岁青年的识字率为91.7%。联合国儿童基金会2019年的报告认为,到2030年,不具备就业所需的教育和技能的印度青年将达到47%。另联合国人口基金的报告显示,在2019~2020年,只有15%的印度劳动力接受了职业培训。而印度“全国抽样调查办公室”发布的定期劳动力调查报告也提供了佐证:2017~2018年,在接受过正规技术培训的15~29岁人群中,只有3%的劳动力拥有正式技能。而这一数字在中国、美国、英国、日本分别为24%、52%、68%和80%。
持续的高位失业率、基础教育和职业教育投入不足,长远来看,会影响经济增长潜力。
沉疴:独特的产业结构
除了上述劳动力市场的几个原因,阻碍印度发挥人口红利优势的重要原因还有印度独特的产业结构。
多数国家的经济发展史告诉我们,产业结构升级的一般规律是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的顺次演化和递进。具体表现为:由第一产业占主导向第二、三产业占主导顺次转变,这个过程伴随着农业转移人口进入工业,驱动GDP的第一轮爆发式增长,随后服务业占比再不断上升,直到超过第二产业进入后工业化时代。
但印度却是例外。
独立以来,印度经济经历了两个发展阶段,其产业结构直接从第一产业过渡到第三产业,呈现出典型的“跨工业化”特征。这带来三个问题:
第一,没有第二产业吸纳大量就业;第二,没有工业化基础支持的服务业发展前景受限;第三,贫富差距被进一步拉大。
莫迪:左右摇摆的改革
根据麦肯锡全球研究所2020年的一份报告,为适应年轻人口的暴增趋势,印度需要在2030年前创造至少9000万个新的非农就业岗位,而这将需要该国GDP每年实现8%~8.5%的增长。
所以一个共识是:无论谁成为印度的执政者,面临的最大挑战都是要创造大量正式而长期的工作机会。
而要解决就业问题,发展制造业是重中之重。
印度总理莫迪从上台伊始就将就业问题放在首要地位,提出“印度制造”(Made in India)计划,他的目的是启动新一轮工业化进程,为农业转移人口提供大量就业机会,推动实际工资上涨,支撑内需持续扩张,而内需的扩张又能为工业化源源不断提供助力,从而形成国民经济的内生良性循环。
莫迪的改革方向是对的,例如,废除旧钞、统一税制、出台《破产法》、提出数字印度倡议等等。但实际上在刺激制造业创造就业方面的进展却比较有限。
笔者个人认为,莫迪的废钞和税改,是两件值得载入史册的改革。
2016年11月,莫迪突然向印度全国宣布,为打击腐败、断绝恐怖组织的资金链和假币流通渠道,从当天午夜零时起,废除500卢比和1000卢比两种最大面额纸币的流通,同时发行新的500卢比和2000卢比面值的钞票。
废钞对贪腐和阻止恐怖融资的打击效果其实十分有限,并且造成了印度持续一年的经济秩序混乱,拖累了印度的经济增速。但长期来看,他间接帮助银行建立和完善了个人账户体系(印度仅有少数人拥有银行账户,超过90%的印度人使用现金消费),或许极大地便利了后来数字经济的发展。
2017年7月,印度正式实施商品服务税(The Good and Services Tax,GST)。这是印度自1947年独立以来最大规模的税制改革,其主要内容是,用全国统一的商品服务税,取代此前印度中央政府与各邦地方政府分别征收的各类间接税。
我们知道,印度在政治上是一个实体,但各邦在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差异非常大。统一税制最大的好处是,有利于削弱地方财权,彻底改变印度分割、碎片化的财税格局,减少跨不同邦之间的贸易障碍,降低交易成本,建立更统一的国内市场,并提升印度企业竞争力。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但莫迪改革存在的问题是左右摇摆、前后矛盾,不能一以贯之。
作为一个将经济改革议程视作其主要政治承诺之一的政府,莫迪政府一方面体现出自由主义倾向。例如,不断优化营商环境,追求开放的市场、外来投资、私有部门增长和结构转型,提倡“最小国家”。另一方面,其经济政策执行过程又充斥着过多的政治考量和意识形态色彩。例如,一边追求优化营商环境、吸引和利用外资,另一边又鼓吹“自力更生”,提倡贸易保护、加征关税,动辄进行反倾销调查。
近几年,中印之间的政治经贸关系也愈发微妙,中方企业和商品频繁遭受反倾销调查。比如,2020年,印度以国家安全为名,禁用了微信等具有中国背景的百余款手机应用。
顺便说一下,7月5日,印度执法局突袭了vivo的48个经营场所,冻结vivo印度公司相关的119个银行账户,总额达46.5亿卢比(近3.86亿人民币)。7月13日,印度财政部发布声明,称印度税收情报局(DRI)调查发现,此前调查的OPPO逃避关税近439亿卢比(约合37亿人民币),已向OPPO印度公司发出通知,要求缴纳税款。vivo、OPPO,还有此前2月被查的华为、4月被查的小米,其实都涉及到一个核心叫“特许权使用费”,这涉及到印度的《外汇管理法》《所得税法》《反洗钱法》等规定,监管由来已久,一直伴随着争议,并非仅针对中国在印度设立的公司。
无论如何,莫迪政府在宣称追求开放的同时,实质上加大了政策干预的力度。这些前后矛盾、模棱两可的政策,原因或许是很多学者分析的:莫迪政府在继承了历届政府对自由贸易一贯怀疑的背景下,还需要平衡印度教民族主义和工商阶层利益集团的要求。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