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 TALK·电台节目

吕彦妮Ni TALK Vol.16 | 马伊琍,江湖儿女

《繁花》剧照 演员马伊琍饰演玲子 

在投身于电视剧《繁花》的三年间,演员马伊琍专注沉浸在故事里玲子与阿宝的情感羁绊中。那时候她尚且完全不知道其他人手握的是怎么一副剧本,也不了解整个故事的走向与立意。直待剧集播出,完结,她顿时发觉自己从曾经对两个角色感情的拘泥中脱将出来了。

《繁花》中那些从曾经的「大时代」里昂首阔步走来的一个又一个「野蛮生长」的个体,给了她更加切肤刻骨的感动。

︳马伊琍,江湖儿女

︳采访、撰文:吕彦妮

在电视剧《繁花》的三年里,演员马伊琍几乎始终处在「今天就拍今天的戏,明天的剧本是怎样,不知道」的境遇里。焦虑吗?不安吗?「完全没有。」

喧嚣与留白,是寻常的一体两面。

她烧一壶水,她饮一杯酒,她独上阁楼,她把夜走穿。她红了眼睛却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知道了怎么在一场戏、一个情境、一次告别里,好好地做那个「留下来的人」。她不回头。

她与她,是无法分明割裂的两个生命,全由一人的躯体成就。

2021年4月,一个春天的早晨,我们一道坐在街边吃早餐,她曾经指给我看我身后的天空,「你看那片云,那么薄,还在很慢很慢地飘……」那时候我不知道《繁花》里的那个叫「玲子」的女人与马伊琍已经在渐渐合拢。

2024年1月,隆冬里,我们又在熟悉的街边碰面,并排走着的时候又是她唤我抬头瞧——一弯月牙儿就挂在梧桐树的枝头。她说:「真的好美啊!」然后她两手交叉抱紧自己,身上的棉服也跟着又被掖紧了一些。接下来很长的路,我们各自低着头走,不再多说什么。不用再多说什么。月亮一直在那,它知道就行了。

以下,是在那弯月牙儿升起之前,我与马伊琍的对话。

INTERVIEW

1:30 ▏「如果一个女人眼睛里有冷漠的东西,基本上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吕彦妮:《繁花》已经完结,以玲子的性格和她那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翻篇速度,你对这个戏和这个角色能做到转头就走吗?

马伊琍:我100%的翻篇了。在《繁花》还没有播的时候,有一个杂志邀请我参加活动,写了一封信给我,按照活动规划,我要给他们写一封回信,在回信里我写的就是——「玲子」已经是过去式,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非常明确,这一切对我而言翻篇了。但是你要以未来还会不会提到「玲子」来界定有没有翻篇,那肯定是没有完结的,未来「玲子」会一直被提到。

《繁花》剧照

吕彦妮:你在看《繁花》的时候,会有「第三视角」的角度出现吗?

马伊琍:我看的时候就是第三视角,然后我就发现有些东西是我演的时候没有感受到的。比如我跟阿宝有一场戏,我问他把「运道」要回来。我演的时候,玲子虽然是非常难受的,但是她面对情感时,还是会淡化和克制以及非常潇洒和洒脱的。那天在电视上看到那一集,玲子跟阿宝说,从此以后我们关系就两清。阿宝说,好的。那个「好的」让我一瞬间真的很难过。我演的时候是玲子,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看的时候我是观众的视角,那种对他们关系的唏嘘就会变得很强烈。


吕彦妮:玲子在故事里面有很多告别,她在面对这些告别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留恋、一点眷恋和想要抓住一些什么的念头吗?

马伊我觉得如果你是当事人,就不太会的,因为你已经想好接下来我要干什么了,你不能留恋,留恋就没办法往前走了。


吕彦妮:往前走那么重要吗?

马伊往前走是最重要的。留恋会拖住你的脚步,人对自己的耽误很多时候都是因为被情感拖住了脚步,所以必须往前走。

《繁花》幕后花絮记录了演员马伊琍,在处理「告别」戏时的三种演绎方式

吕彦妮:你说的这些是剧中人的想法对吗?

马伊也是我自己的想法。


吕彦妮:可是你是一个那么重感情的人,有情义的人……

马伊重感情跟是不是拖泥带水、犹豫、留恋是两码事。重感情就是——感情在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但是如果我决定这个感情对我来说不值得,我必须要快刀斩乱麻,不能留恋。重感情跟滥情是两种人。


吕彦妮:快刀斩乱麻显然是一种能力,是可以慢慢学习的,对不对?

马伊这是每个人的个性。而且,你做一个决定的时候,这个决定是什么,以及如何实施这个决定,跟你的对象有关,如果对象不值得,也不需要去学习这份能力。

吕彦妮:玲子决定短暂离开,去了日本休假,再回来,穿着一身最新款的三宅一生,走上阁楼,那一下回眸,那个眼神里……

马伊你理解到的是什么?

《繁花》截图 「这种『狠』和有情有义又完全不矛盾」

吕彦妮:「我又重新杀回来了,我准备要重新开始,我身上又又加了一层铜墙铁壁,我更坚硬了……」

马伊对,有一层冷漠的东西在眼睛里。如果一个女人眼睛里有冷漠的东西,基本上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女人一旦做决定,很狠的。


吕彦妮:是对什么冷漠?

马伊对(夜东京)这个地方,玲子(再回来的感情)跟走之前对这里的情感不一样了。我回来是要做事的,我回来是要快刀斩乱麻的,我回来是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这个时候你所有的东西一定是眼睛里就已经有的。


吕彦妮:是无情吗?

马伊不是无情,是能做事的人身上的那种「狠」。不狠的人都做不了事,也做不了决定,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的。这种「狠」和有情有义又完全不矛盾,狠不代表无情,对值得的人,一定还是有情的,而且就不会再滥情了,也不会浪费时间和感情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我只把所有有限的精力放在我认为最值得的东西上面。


吕彦妮:那种斩断、告别,听起来这么决绝,你都没有要在表演里面稍微留一点点的缝隙表现她的软弱或者犹疑吗?

马伊表演里面有缝隙的,她坐在那里喝一杯啤酒的时候的表演就是有缝隙的,但这不影响她做决定。

《繁花》截图 玲子在等宝总来吃晚饭

6:45 ▏「这个『不经意』的底层是因为她对这个男人深深的爱,所以越轻越好……」

吕彦妮:《繁花》刚开播时,我就没忍住跟你表达过,我喜欢第二集,玲子在阿宝走之后,喝他剩下的那杯啤酒的桥段。我想听你给我讲讲,在那场戏的时候,你要做什么,不做什么?

马伊那场戏其实是一个特别简单的过场戏,它甚至都不是「戏」,剧本里不存在这场戏。它只是——在现场,导演说你把他的杯子拿过来喝一口酒——一个导演的想法而已。我在那时候的处理是很轻的。因为这就是玲子生活里一个最最不经意的行为,而这个「不经意」的底层是因为她对这个男人深深的爱,所以越轻越好。在现场,导演每次都会花一些时间在一场戏的结尾。它不像普通的电视剧直接黑场或者结束,导演觉得留在一场戏里的那个人最重要——因为走了的人是轻松的,留下的人是沉重的,因为他她要承载两个人之前在这里说过的话,发生的化学反应,所有的后坐力是留给留下的人的,所以他每次很喜欢花很重的笔墨在留下的人身上

《繁花》截图

吕彦妮:你第一次在《繁花》遇到的这种「留下」的、「留白」的戏,是哪一场?

马伊琍:我进组的第一天就拍了这样一场戏。阿宝给我修好了屋顶,他走了,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在窗前喝一杯威士忌,看一个风铃。那天,导演说想要我有一点微醺感,副导演就拿着黄酒上来陪着我喝了两杯。从那之后,几乎每一天每一场,我都在面对各种各样的「留白」。我从来没有为此做过任何准备。其实在参演《繁花》之前,我能够做的所有准备就是尽量别让自己肿,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吕彦妮:拍这些「留白」的镜头时,内心的建设要非常丰盈吗?

马伊那第一条「留白」,导演当时吓唬过我,他说「在我这里没有台词的镜头会拍很久喔」。但是那天就拍了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