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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四”青年比当代青年更优秀吗?
2、为什么我们今天还要纪念“五四”?它最大的突破是什么?
3、100年来为什么“奴隶”,仍是时代的关键词?
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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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 明天就是“五四”一百周年了,这是个大日子,看理想这里也有许多朋友在关注着这个日子。
比如有一些朋友谈到,“五四”究竟有没有所谓的代表人物?
有一位叫阿和的听众留言说,她读木心的《文学回忆录》,说到:
“每一种文化,当它过去后,看回去,是有一个人作为前导、代表、象征。事前是无法预定的,事中也是半知半觉,直到最后,它死了,同代人也不存在了,这时,历史开始说话:谁是前导,谁是代表,谁是象征。”
所以这位阿和想问,“五四”过去了,到底谁是代表?
许子东: “五四”的代表当然是陈独秀、胡适、鲁迅。主要看怎么定义“五四”,如果是广义的定义,把它看成一种“五四”新文化,刚才这几位就是代表。
但如果是狭义的,特指5月4日那天的学生运动,可能当时走在第一线的(就是代表),不是事后才看到的。“五四”最特别的地方在于,事情刚刚发生几天以后,罗家伦就写文章称之为“五四”运动。
梁文道: 马上帮它命名了。
许子东: 这是很罕见的,它的命名是非常及时的,而且好像也就是同一个月里,有人提出“五四精神”。
它是一个非常自觉的,学生们走在街上时,他们真相信他们在开创历史。当然,今天回头看,就算是学生运动,陈独秀,包括校长蔡元培,他们都是支持的主要人物。
梁文道: 所以说这个运动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的自觉性特别强。你的意思是不是,走上街头只是一次行动,关于这次行动的后来讨论才真正延伸并且界定了这个运动?
许子东: 这样来说,它包含几个层面——当我们现在讲“五四”的时候,一般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指的就是5月4号的学生运动,以及学生运动的后续,它是一个爱国行为,开始是学生,后来工人、农民、商人全参与。
但是通常我们还讲另一层面,比方在我的研究领域里,谈“五四”指的是五四新文化运动,而且是从“五四”新文学开始的。当我们今天回头谈后面这个“五四”的定义,那事情就大了——在某种意义上,它就是整个中国现代史的开端。
“五四”运动可以说,是一个划时代的坐标,它远远超过了当时运动所涵盖的事情。所以严格说,有一个学生运动的“五四”、有一个文学运动的“五四”,还有一个新文化的“五四”。
梁文道: 说起来你在看理想App就有一档节目叫《20世纪中国小说》,是不是就有“五四”相关的作品?
许子东: 对,但是为了完整性,选取的作品其实不是从“五四”开始的,是从1900年,梁启超那个时候就开始。晚清这些作品,“晚晴四大名著”本来不是我的研究范围,现在都要放进去读。不过我这次(做节目)其实有新的收获,和以前的看法都不一样,简单而言,王德威说没有晚清何来“五四”?
陈平原也非常重视晚清的那些作品,也有一种说法:现代文学不是从“五四”开始,而是从晚清开始的。当然也有很多人非常抵制这个说法,他们认为这样贬低了“五四”的重要性。
但在这次的节目里,我不从理论出发,就是从一篇一篇的作品来讲,这样就会发现一个问题,到底“五四”和晚清的区别在哪里?从整个中国文化、中国文学的发展来看,到底区别在哪?
因为一般我们讲“五四”,总归讲它的贡献是四个:一是白话文;二是感时忧国,启蒙救世;三是反传统,反礼教;第四是进化论。
鲁迅这四条全都符合,所以是“五四”的代表。
梁文道: 是。
许子东: 但是如果你现在仔细读一读晚清以后的作品,我这次就发现关于白话文的这一条,从教学的角度讲,的确是胡适等人提倡了以后,章士钊他们后来就决定在学校里全部教白话;但从文学的角度来讲,“晚清四大名著”其实全是白话文写的。
今天读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读《孽海花》,一点障碍都没有,反而是有些“鸳鸯蝴蝶派”是文言写的,对不对?主张休闲游戏的,反而是文言的。
所以如果从文字小说上来看,“五四”跟前面其实是平坦过度,并没有一个大的突变。
第二,“感时忧国”,即以文学为工具来救中国,但实际上梁启超才是真正的发起人,那也不是“五四”时期,对不对?后人讲的其实都是梁启超讲过的,只是之前的礼教没有反得那么彻底,鲁迅他们反得比较彻底。
反过来讲,“五四”的突破到底在哪里?我这次从文本来看,真有突破:所有晚清这些小说,都在描写中国存在很大问题,中国灾难,民不聊生,社会混乱。
但是所有这些晚清小说都认为中国之所以有问题,主要的毛病出在官场。所有中国的不好,就是做官的不好。李伯元《官场现形记》说“无官不贪”,《老残游记》里说“贪官坏、清官更坏”,总之所有的不好都是官不好。
而“五四”的最大突破在哪里?“五四”的最大突破就是,鲁迅他们认为中国的关键问题并不只是官场问题,甚至也不只是民间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梁文道: 就是民族性的问题。
许子东: 对。鲁迅他们觉得,民取代了官,一样不好,官场里的毛病,民间一样有。既然如此,那就说明存在一个相通的东西,当时他们就认为,这是国民性的问题。
所以我现在才发现,整个20世纪的文学,晚清是批判官场的文学,而到了“五四”,就是一个“人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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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五四”其实也叫做“青年节”,对不对?
一谈“五四”,大家就谈青年。刚才你提到的那些人物和作者,比如胡适,在“五四”那个年代,也都是20来岁的青年。所以今天大家好像都特别关心一个问题,为什么当年的“五四”青年会是这样?尤其相比于今天的青年。
比如看理想有位朋友叫Balle,她就提出:为什么现在年轻人非常着急焦虑,着急赚钱,而且赚“快钱”,难道以前的人都不着急吗?没有物质和功利吗?
另一位朋友“猩猩还是那个猩猩”提到,当年那批人那么爱国,关心家国天下,都是热血青年,在政治社会问题上非常投入,但是现在好像大家就只关心房价,婚姻,工作,社交,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一点我也觉得很有趣,因为一谈“五四”,大家马上想青年;一谈青年,就想到当年那批青年真厉害。
比如刚才提到“五四”的几个核心人物,胡适在“五四”运动发生的时候,27岁的他还在北京大学当哲学教授;而那个时候北大同样是27岁当教授的还有刘文典,梁漱溟是25岁就在北大当哲学教师;李大钊是27岁时在北大当经济学教授等等。
今天同样岁数的年轻人,可能才刚刚读完研究生。对这个问题许老师你有什么看法?
许子东: 我好几次注意到“五四”的时候,那个时候撑大局的都是90后,或者算今天的80后。
梁文道: 对吧?像您这岁数就是蔡元培了。
许子东: 不,我那是“桐城派”了(笑)。
梁文道: 对,跟他们比你还“年轻”。
许子东: 我一直觉得“五四”青年节有一个机会,让大家纪念“五四”也挺好,但是单单把“五四”理解成青年节,其实是有点小看了“五四”。它的确是从青年入手,但是并不真的仅限于一个青年节。
像“五四”这样的一个黄金时代,年轻人可以撑大局,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中国有过两次。两次这样的机会,它们的背景都是既有的知识价值系统一下被作废了,所有你原来所学的积累(都作废了)。
我打一个比方,我最早打桥牌是在乡下,当时我们不懂正确的打法,有一个朋友就想出一个他自己发明的规则。他说桥牌有种方式叫“倒打”,比如正常情况下A、S最大,对吧?其次是K、Q、J。但他想出来,他说“定约”的时候,等你有了“定约权”以后,就可以宣布倒打。
倒打的时候A还是最大,但是第二大就变成了2,依次3、4。换句话说,原来价值系统里高的东西,你可以突然把它宣布成(倒过来的)。
梁文道: 整个系统颠倒。
许子东: 一倒打以后,可能原来拿的差牌反倒成了一手好牌,好牌也可能成为一副差牌。当然还是有几个规则是不变的。
中国的历史上也出现过两次可以“倒打”的时候,一次就是“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