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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地有声 | 良辰中秋,何时有月别样“圆”?

花地 · 朗读者

自古以来,中秋的月,就承载着中国人太多的情感——有“千里共婵娟”的祝愿,也有“月是故乡明”的感怀。又是一年花好月圆时,此刻的你,是否正与家人、思念的人,共赏这轮明月?

值此中秋佳节,羊城晚报“花地有声”工作室上线全新子栏目“花地·朗读者”。该栏目根植《羊城晚报》“花地”副刊,以版面上刊登的文学作品为基底,邀请作者或编辑深情朗读,特附写作心得或编辑感悟,带领听众聆听创作现场、一线编辑故事,以真实、生动的人声激活文字,更显活脱可爱。

首期《花地·朗读者》,我们特别邀请到刘荒田与周松芳两位作家,亲自朗读他们发表于《羊城晚报》花地副刊的中秋主题散文。让我们在声音的河流中,聆听两种不一样的中秋心境,寻找属于每个人心中那一份独特的“圆”。

刘荒田先生是一位情怀深邃的散文作家,他来自广东台山,曾当过知青、教师、公务员,目前已出版了散文随笔集38种。在散文《别样的“圆”》中,借由作家简媜的一段往事——一段关于青春信笺“被遣返”的故事,将爱情的遗憾、往事的重量与人生的释然娓娓道来。

周松芳先生既是文史学者,也是一位笔耕不辍的专栏作家。中国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月饼的呢?在散文《中秋月饼起源于广东?》中,周松芳将目光投向了我们岭南的老朋友——苏东坡。从苏东坡一句“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中,他抽丝剥茧,探寻月饼的源流。广东,原来是这一甜蜜传统当之无愧的重要起源地。

从刘荒田笔下由缺憾升腾而起的“圆”,到周松芳考据中那对话历史的“圆”,我们能够看到“圆”的两种解读、两种温度。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无论您身在何方,此刻是否与家人团圆,都愿这一轮明月,以及今晚的文字,能为您带去一份宁静与圆满。

【原文摘录】

《别样的“圆”》

文/刘荒田

中秋近,吟罢苏东坡的“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读作家简媜的散文《秋蓬书简》,想及:无论月何时圆,我们都只能听之任之,但人可自行制造另一种“圆”。

简媜此文说的是:某男士海归,在南部某大学觅得教职,并在当地与家人同住。他给她邮寄一件包裹,那是当年她给他的全部信件,此外无片言只字。她面对“被遣返”的自己的笔迹,叹一句:“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她把他写给她的信也翻出来,与自己的那叠并置,自己写的高了近两倍。

他如今有了家庭,却“把全部落花与枯叶留给落单的那个人”,要她拿得起放得下,容易吗?她想把他写的信寄还,但怕被他太太看到。她把两叠信放在窗前放瓶花的小桌上,覆以青花染布,“像盖着挑战爱神却战死的两个爱人”。瓶花萎谢,落瓣铺在“坟上”。

到这一步,已足教过来人的内心翻江倒海。浪漫芳华的爱,一见钟情也好,按部就班也好,总归死去活来地爱了一场,接下去,如果两人结婚,从此生儿育女,柴米油盐,那就顺理成章,情书可在锡婚、银婚、金婚纪念日与道贺的亲友共享:可惜毕其功于一役的偏少,变生肘腋,一拍两散的居多,白纸黑字上的海枯石烂,足以把纸烧穿的火热情话,别说如今断断写不出,连想起也觉脸红。你进而惊异,为何自己和对方,在遥远的年代,竟未经约定而一起成为缱绻派诗人。

那么,存下情书的有几人?我为此遍访故旧,发现即使是“一步到位”的天生佳偶,也没有光明正大地保留早年手泽。我自己,16岁起所记的日记还在,尽管封面脱落,散了页,但字迹清晰,可惜内容极少涉及爱情。暗恋某个女生,按捺不住激情而写下,随即团掉的那些;绰约月光下接过的第一封;乡村岁月,天天收到的那些,没一个不是封口撕得极为猴急。放在当时,迫不及待打开的,是爱的言辞的排洪闸;放在后来,再读却可能生生扯开伤口上的绷带。

不过,无论多痛,无论里面的山盟海誓如何讽刺彼或此,出于势利、虚伪,或屈从于外部压力而作的背叛,垂垂老矣的当事人无不渴望重温。我读简媜此文到这里,竟去翻50年前的日记,妄图从其中一本检出彼时顺手夹进的情书,哪怕是三指宽的卷烟纸上一句暗语,当然徒劳。

时间的坚壁清野如此彻底,原因多得很,首要的,自然是怕伤感之语成为某种“罪证”,还有就是分手后怕睹物思人、恨人。其次,是岁月的淘汰,既是堆在角落的废物,迟早会被抛进垃圾桶。多情种子会拿情书当纸钱。让情书独立成文学作品,是冷却后的事,或别人的事。

然而,简媜文中的“她”另辟蹊径,失恋后理性地指陈:“而破灭,固然是终止,但不应绝望。当能够超越破碎与寂灭,于反顾之中披沙拣金,则破灭最大的意义在于发现自己也可以更丰饶。”

于是,她花了一个多月,按时间顺序,将他信中自述的成长心路、读书心得、写景抒情、叩问生命意义、读经感悟等优美段落,节录下来,共100多张稿纸,二万多字,装订成别致的小书,封面上题着:秋蓬书简;寄给他,附上一封“无须回音”的信,信上有言:“我们很幸运,看过彼此年轻的模样……我记得你的英姿焕发也记得你的抑郁虚无,这样珍贵的生命记录应该还给它的主人……”他收到后,打电话来,毫不掩饰地叹息:“很感动,很感动,很感动……不相信是自己写的。”

这该是人间堪称圆满的久别重逢,青春的心音回归,以纸与墨为媒介。

《中秋月饼起源于广东?》

文/周松芳

中国吃月饼习俗传说甚早,有说始于唐代,先在宫廷而后至民间,当时俗称“小饼”和“月团”。这当然甚是无稽,因为其时的小饼、月团多从形式上指团茶而言,并非饼饵之饼、月饼之月。也有说起源于明代,且与开国军师刘伯温有关,更是附会了。其实在早于明、迟于唐的宋代,倒是可以找到月饼起源的文献依据。宋末元初吴自牧《梦粱录》卷十六“荤素从食店 ”条说:“市食点心,四时皆有,任便索唤,不误主顾。且如蒸作面行卖四色馒头、细馅大包子,卖米薄皮春茧、生馅馒头、餣子、笑靥儿、金银炙焦牡丹饼、杂色煎花馒头、枣箍荷叶饼、芙蓉饼、菊花饼、月饼、梅花饼、开炉饼……”同一时期周密的《武林旧事》卷六“糕”类下也有“月饼”一目,只是未明言是否中秋应节之物。

而清末民初的著名学者、也是大法学家的沈家本,则说月饼或起源于广东,首见于苏东坡的《留别廉守》:

东坡《留别廉守》诗:“小饼如嚼月。”王注:“《言行录》丁晋公与杨大年抛令,大年云‘有酒如线,遇针则见’,晋公云‘有饼如月,遇食则缺。’”按,后世月饼之名,或昉于此。

元符三年苏东坡六十五岁时,因宋徽宗继位遇赦从海南儋州北归,先是五月获诏量移廉州安置,六月二十日渡海,七月初至廉州;八月又获授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这首《留别廉守》诗即作于北归廉州时,正值中秋前后。

我们先看看沈家本所引的苏东坡诗的原文全文及相关注引:

编萑以苴猪,

墐涂以涂之。

小饼如嚼月,

中有酥与饴。

悬知合浦人,

长诵东坡诗。

好在真一酒,

为我醉宗资。

对于最后这一句,施之元注曰:“宗资为汝南太守,诗意谓廉守也。”这首诗应该是苏轼接受了廉州太守的宴请后留赠于他的。全诗的意思是:用编好的草茅包裹好猪只,再用泥浆涂封好加以烤制。伴宴的是如同圆月的小饼,里面还有酥和饴的馅呢。你们如此款待我,应该是经常读我的诗并觉得我的诗很好吧。而我也有自酿的真一酒,可以让你廉州太守饱醉一番。

苏诗中虽未明确提出月饼之名,但已具月饼之实,且应当已有月饼之名,只不过因为诗体所限,无以明说而已。如此,则月饼的出现,较吴自牧的《梦粱录》和周密的《武林旧事》所载要早上两百年左右。

其实我们还可就此往前进一步追溯到北宋初年,因为所有的注家都引了王次公的《言行录》:“丁晋公与杨大年抛令。大年云:‘有酒如线,遇针则见。’晋公云:‘有饼如月,遇蚀则缺。’”而文中人物均北宋初年人:王次公即王旦,宋初名相;丁晋公即丁谓,也是宋初宰相,曾贬海南崖州司户参军,后徙广东雷州,与岭南渊源颇深,传世有关于岭南沉香的著作《天香传》;杨大年即杨亿,宋初著名文学家,西昆体诗歌的代表人物,官至工部侍郎。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次公所记之饼,或圆似月,毕竟不关中秋,也不及于馅;而苏诗中之饼,既关中秋,且馅料如此之美,在那个时代,如非重要节日,不会如此丰盛。因此,将其视为月饼,是适宜的,将其视为广式月饼乃至中国月饼的起源,也是适宜的。

【作者简介】

刘荒田,原籍广东台山,1980年移居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