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七杯茶”专版,特约海内外六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此外,还有面向广大读者征稿的“随手拍”专栏。
文章虽短小,七杯茶有韵。请诸位慢慢品——
·喧嚣之余·
宋明炜[美国韦尔斯利学院 讲席主席]
所有意大利人的母校
差不多十年前,我在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的历史与文化研究中心做短期访问学者。
博洛尼亚大学迄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是世界上至今仍在原址的最古老的大学,也是所有意大利人心目中的Alma Mater。
我当时很幸运住在大学旁边的老城,每天走过古老的街道,犹如身处中世纪的时光之中。红色的墙连着红色的门,高高低低的塔楼,巨大而幽静的修道院,像宫殿一样巍峨的图书馆,挤满了学生的沸腾的大学广场,安静的咖啡馆,古老的旧书店……一个连着一个,我不敢触摸那些几世纪前的巨大书册,在墙上,我看到文艺复兴的意大利,古老欧洲的地图,大航海时代的世界。
我的东道主鲍夏兰,住在威尼斯的诗人、翻译家、历史学家,跟我讲她和她的丈夫去中国冒险的经历。我们坐在阳光下的露天饭馆,中午时分,初春的风吹过,大家已经开始喝酒。等到黄昏已过,我走过狭窄的巷子,走回八百年历史的酒店,用手持摇动杆把自己的单人间电梯从一楼摇到四楼。完全没有灯光的走廊,月光透进来,我是否穿行过但丁和他同学们的幽灵,走回自己的房间。
夜最静的时候,隔壁以色利七教堂修道士的夜祷歌声准时响起。高低起伏的男声,合唱圣洁的颂歌。我看向高而狭的长窗外,月光下的博洛尼亚没有颜色,但在最华丽的梦境中重现。
·拒绝流行·
曹林[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 教授]
台风“可以放假”
前几天收到一封来信:曹老师,我是一个广东的高三生,很喜欢你的书和文字。近期我注意到一种不好的现象。广东最近刮台风,昨天我们就因为这个放假了,同学们对于台风的到来,更多的是欢呼,而不是对灾害来到的担忧和敬畏。对于这种现象,您怎么看呢?
我是这么回复的:在你这个年龄,能有这种“高站位”的批判性思考,很好。没有停留于“可以不用上学”的快乐,而能站在一个较高的维度看到灾害的影响。但我也没有觉得,同学们“欢呼可以放假”有什么问题,这是这一年龄段很正常、很真实、很自然的反应,我们无法苛求这个年龄段的学生都能“忧国忧民”。
从高中生的价值次序来说,排第一的烦恼和压力是“繁重的学业”,而不是“窗外的台风”。也许等台风过后,看到那可怕的破坏力,才会意识到“欢呼放假”的草率,这才是具象的灾难教育。
你能有这种思考,很可贵,但如果每个同学都这么想,我倒觉得不真实了。尊重同学们的真实感受,不必苛求超越这个年龄的认知高度。学生们的欢呼,也从侧面说明了现在的学业压力。——可能在很多学生看来,学业压力之累猛于台风,所以松一口气,台风来了才能放假。
·昙花的话·
尤今[新加坡作家]
裸女雕塑
这尊全身裸裎的石雕女子,披散着一头波浪般的鬈发,优雅地坐在高约两米的岩石基座上。
她神情闲适,目光悠悠然地望向远方,仿佛在憧憬着美好的生活……涓涓水流从雕像周围的缝隙与中央的面盆中喷涌而出,象征着生命的昌盛与纯洁。
这是法国雕塑家弗朗西斯·德·圣维达尔的精心杰作。雕像最初在巴黎的世界雕塑展览会上亮相,随后被法国殖民当局运送至阿尔及利亚的高原城市塞提夫,安置于热闹的市中心广场,取名艾因·菲赫喷泉。
自那以后,它便成为塞提夫的标志性景观。当地有个脍炙人口的传说:“谁喝了艾因菲赫的水,终将回到塞提夫。”喷泉广场因此而成为居民祈愿、庆祝和聚会的地方。
讲解员说:“1962年,阿尔及利亚独立后,裸裎的设计引发争议,这座雕像曾屡次遭人破坏,包括被炸弹袭击、被锥子和凿子破坏胸部、脸部和手部。破坏事件引起了全国性的愤怒与谴责,修复工作随后也快速地完成了。这个雕像,承载着塞提夫人的集体记忆,是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凝视着眼前这尊闪耀着圣洁光辉的雕像,我深切地感觉:艺术,是容不得世人以任何理由加以破坏、亵渎和轻慢的。
·夕花朝拾·
杨早[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 研究员]
破坏对于纽约意味着什么?
华东师范大学李明洁教授以六年沉浸式田野调查,18次跨洋飞行,50余张现场照片,凝成这部《纽约民族志》——这是首部由中国学者撰写的纽约民族志。
它不是冰冷的学术报告,而是带着人类学体温的“破坏实验”。当疫情、种族冲突、政治撕裂,接连击碎纽约的繁华表象,那些被遮蔽的个体创伤,恰是我们共同的时代隐痛。俄裔移民鲁斯兰因俄乌冲突失去客户,被迫迁离纽约;华人徐老的骨灰,因疫情无法归葬故土……这些无名者的故事,拼出全球化退潮下的生存图谱。
在这本书里,纽约不再是自由女神像下的梦幻之都,而是一座天然的巨型实验室。从华尔街的繁华喧嚣,到东哈莱姆区的斑驳街巷;从疫情阴影下的悲伤葬礼,到街头涌动的政治浪潮。
李明洁追问那些被忽视的真相:精英为何对地下室霉味视而不见?东哈莱姆的“老破旧”为何是城市灵魂?她的追问,揭开了底层生存与意识形态的断裂带,也为理解特朗普时代的美国提供鲜活注脚。当纽约封城与上海静默互为镜像,李明洁揭示的真相振聋发聩: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中,没有一座城市是孤岛。纽约的伤口,藏着全球化时代共同的无力与尊严。
·梅川随感·
陈子善[上海文史研究馆 馆员]
傅月庵“闭门读书”
台湾作家傅月庵兄的新著《闭门读书》,刚刚由上海书店出版社推出。
傅兄是已故台湾作家吴兴文兄介绍我认识的,那已是将近30年前的事了。他每次到上海,我们都会见面聊天。
傅兄的文化身份多种多样,编书、写书、出书和卖书,无所不能。我们每次见面,话题也都围绕着共同关心的书和书人书事展开,谈书的作者、谈书的诞生、谈书的装帧、谈书的传播、谈书的八卦……
《闭门读书》是一部别开生面的书。傅兄巧妙地用明代诗人高启的五绝《寻胡隐君》四句来构思全书。“渡水复渡水”辑写书人絮语,“看花还看花”辑说令他入迷的中外作家,“春风江上路”辑谈他喜爱的古今名著佳作,最后“不觉到君家”辑着重写台湾的各种书店及其他。
傅兄的笔端充满感情,笔下流淌灼见,他的这部新著用“引人入胜”四个字来形容,窃以为是很合适的。
傅兄认为,这部《闭门读书》是他“闭门读书”的新成果,我深以为然。“闭门读书”是人生的一种境界。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清茶一杯,开卷读一读这本《闭门读书》,那是赏心悦目的事。
·不知不觉·
钟红明[上海《收获》杂志 执行主编]
《要有光》中的“暴风骤雨”
收到作家梁鸿的最新长篇非虚构作品《要有光》的初稿时,我想起几年前在树影重重的人大校园里,和她谈论孩子敏感心理的时光。
《要有光》这部作品,不是套用西方心理理论的“中国案例”。它扎根于中国土壤,采用“非虚构+观察+亲历对话”的复合型写作方式,兼具文学的感染力和社会研究的厚度。
梁鸿为此做了多年的田野调查工作,她对北京、青岛、杭州、大理、云南等地数十个家庭进行深入访谈与跟踪观察,剖析那些罹患厌学、轻生、焦虑、抑郁等心理疾病的“被困”少年:他们在哪里被错过了,他们的“呼救”如何被漠视了,那些以爱的名义进行的过度关注,又给了他们怎样失衡的世界。
比如文中的敏敏,她13岁开始就不上学了,到16岁一直在家待着。经过努力,她开始自学,试图考高中。敏敏和梁鸿讲她的心事,逃学、家暴、自残、自闭……
全书从孩子的视角、母亲的视角、医患的视角三大部分展开叙述。中国家庭大部分由母亲来承担子女教育的角色,父亲往往是缺位的。中国人期许自己必须过一种“不许失败”的人生,但这实际上恰恰造成了大量的失败者……
路途漫漫,父母和子女都需要“学习生活,学习爱”。
·随手拍·
无畏巨人 图/文 林伟尚
8月下旬,我在广州邂逅了震撼一幕。乌云翻滚,闪电如银蛇穿梭,广州塔却似无畏的巨人,身披彩虹色光影,在暗夜中璀璨夺目,就像这城市的倔强注脚,有一种独特的浪漫与力量。
随手拍专用邮箱:ycwbwyb@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