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手札 (14)
那年岁末,烂醉如泥的我深夜到家,想喝杯糖水。祝子好像已经睡了,于是我径自去厨房找来糖罐,打开盖子发现里面根本没有糖,却有一只黑色的细长纸袋。我无意中拿起袋子,贴在上面的标签令我错愕。标签已被人用指甲刮去大半,只留下外文部分,清清楚楚地写着:DIAL。
DIAL。尽管我那时嗜烧酒如命,却还没到服安眠药的地步,但我本就长期失眠,对常见的安眠药很是熟悉。单凭这纸袋里的剂量已足够置人于死地。虽然袋子还未开封,但祝子把它藏在这里肯定有所打算,而且故意撕掉标签,一定是想对我隐瞒。可惜她不懂标签上的外文,只用指尖把标签刮去一半,以为这样便可万无一失了(祝子啊,你并没有错)。
我悄悄在杯子里倒满水,尽量不发出声音,然后慢慢撕掉纸袋封口,一口气将药片全部倒入嘴中,用杯中的水缓缓送服,之后关上灯回房睡觉。
据说,我死人一般地整整睡了三天。医生认为是过失,一直犹豫着是否要报警。听说我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要回家”。当时,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要回的“家”究竟是何处。我只是喃喃着,不停地落泪。
眼前的雾气渐渐散去,我看到比目鱼坐在床头,满脸不耐烦。
“上次也是在岁末吧。这种时候谁都忙得焦头烂额,你要还是瞅准岁末做这种事,我这条老命可要搭进去了。”
京桥酒吧的老板娘也在一旁听比目鱼说话。
“老板娘。”我叫她。
“在呢,怎么样,你醒了?”老板娘说着,一张笑脸出现在我上方。
“请让我和祝子离婚吧。”我泪流满面,说出的话连自己也吃了一惊。
老板娘站起身来,幽幽地叹息。
接下来,我再度开口,说出任谁也想不到的话,简直不知该用滑稽还是用愚蠢来形容:
“我要去一个没有女人的地方。”
“哈哈!”比目鱼第一个放声大笑,老板娘也跟着“扑哧”一笑,我流着泪,满面通红,也苦涩地笑了。
“嗯,这想法很好。”比目鱼露出他那一贯的懒散笑容,“你还是去一个没有女人的地方吧。只要有女人,你就无法振作。找个没有女人的地方,倒是个好主意。”
没有女人的地方。殊不知,我这句傻气十足的呓语,到最后竟以极为惨烈的方式成真。
祝子似乎坚持认为我是替她服毒,因此待我比从前更加惶恐不安。我说什么她都不笑,并且轻易不开口说话。如此一来,我待在公寓中也嫌烦闷,于是走到外面,和从前一样找些廉价酒痛饮一番。不过,自从服药事件之后,我的身体明显消瘦,手脚乏力,对画漫画也日益倦怠。我一咬牙,用比目鱼到医院探病时带来的钱(比目鱼说,这笔钱是他的一点心意。他递给我时,像是在自掏腰包。可那似乎还是老家的哥哥们给我的钱。
比起从比目鱼家出逃时,我已有了长进:虽然依旧糊涂,却也能识破他装模作样的把戏。我狡猾地装作毫不知情,神色微妙地接过慰问金,向比目鱼施礼。至于比目鱼为何要耍弄那样复杂的把戏,我至今似懂非懂,但至少并未感到奇怪),独自去了一趟南伊豆温泉,但丝毫没能悠闲地享受温泉风光。
每每思及祝子,我就寂寞不已,没有一丝眺望旅店窗外群山的宁静心态。我既没换上棉袍,也没有泡汤,而是跑到旅馆外,冲进一家脏兮兮的茶馆,拿起烧酒猛灌下去,把身体搞得更糟后回到东京。
某个夜晚,东京飘着大雪。我醉醺醺地走出银座,一面用微弱的声音反复哼唱着“这儿离家乡几百里、这儿离家乡几百里”,一面用靴子踢散堆积在地的积雪。然后我咯血了。那是我第一次咯血,雪上出现了一面大大的太阳旗。
我斜着眼,盯了一会儿旗帜,便蹲下身,用两手捧起旁边干净的雪,一边洗脸,一边落泪不止。
Información
- Programa
- Publicado7 de julio de 2021, 10:30 a.m. UTC
- Duración7 min
- Episodio32
- ClasificaciónAp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