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4日一.開頭回顧與萬潤南結緣的前前後後。提到萬潤南9月18日發表的兩篇文字,其中一篇是《不竞争:彼得.蒂尔的另类哲学》。我们:独创即垄断,不竞争才是人生最大的竞争力。那天,他还发了他最后一首旧体诗——《寒江远村》:雾锁寒江日照曛,孤身伴犬自成群。遥村半在烟霞外,水接天心寄暮云。配图是一个少女带着一只狗,站在一片江南水泊上,遥看着远方几栋村居。水面被雾霭笼罩,太阳的余晕昏黄,如他老年的目光。人与狗相伴,失群于世,却在万物中找到精神同类,保有孤独者的庄严。诗中的遥村似在非在,犹如他的故乡宜兴老宅。人世的希望隔着雾霭,半可见半不可见。那曾经的少年站在画外,再也难以归去。一切都已经“寄暮云”,将情思托于晚空的流霞,我能读出其中那种淡然的悲凉。这不是偷泣时的孤独,有种被岁月打磨过的清寂。他写给那些在人间行走久了,终于学会与自己安眠的我辈。我只能想象他在发完这首诗的那一刻,忽然百感交集或者悲从中来。然后颈动脉的一个块垒般的斑块开始脱落,溃疡,一点点堵塞住他智慧一生的大脑。之后的二十五天,他在巴黎最普通的某个病房得到临终关怀护理。萍姐说他偶尔还能开眼,抚摸他的手会有反应。朋友们觉得他应该没有痛苦,一直可以听到他均匀的鼾声……但一切都无能为力,那呼吸最后悄然消逝在这个凌晨。二.外网和不多的一些自媒体,报道了他离去的消息。野夫道,我以为应该还有很多年轻人,熟悉他的生平事迹。他在我们那一代心中久负盛名,坚信他一生的荣耀无须我的赘文来追加花絮。直到前天,一位做艺术和写诗的八零后兄弟来看我。我在茶叙中聊起我对万爷的感伤,他完全不明就里。我惊讶的是——他并非对时政毫无感觉的人,而且是能使用流畅英语在清迈完成行为艺术的青年。连他都不知道万爷了,这才短短三十几年,一代俊杰就这样被无声无息地掩埋在封锁的时光中,这让我特别不可思议。我问他,你知道四通公司吗?不知道。你知道中国第一代微电脑中文打字机“Stone”吗?不知道。那你知道北京有个四通桥吗?答曰知道。那你知道就是万爷去世那天的整整三年前(太巧了),有一个彭姓君子在那桥上点燃的一把火吗?答曰知道。那你知道这座北三环的著名立交桥,正是八十年代万爷的四通公司所捐建的吗?他更加不知道了。我内心那一刻确感悲凉。我想告诉这位写得一手好诗的兄弟,关于这块石头的故事。在八十年代初,中国的文字处理完全依赖进口,而四通打字机是第一批由中国民营科技企业家万润南领导研发的划时代产品。我们这代人第一次能用汉字打出属于自己的文稿,开始从钢笔过渡到键盘的年代。它不仅改变了办公传统,更深刻地改变了文字节奏与思维方式。这意味着手抄稿变成文本,可修改存储和排版打印。思想可以脱离纸张而存在,才华以电子形式被传播出去,一个知识觉醒的物理声响终于宕开了新时代的大门。我们武汉这群“后现代诗人沙龙”的习作,可以变成打印本流传,这不是今天看来的一件寻常小事。四通公司还是中国民营企业崛起的先声,它成立于1984这个奥威尔预言过的年份,比联想还早一年,是中国第一个以“科研人员集体入股”形式成立的高科技公司。当时国家还没有“私企”概念,四通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制度破冰实验。其打字机不仅是产品,更是一个民营理想主义的纪念碑。那一代人——从工程师到作家记者,都似乎在它的哒哒声中感到,我们可以不依附体制,也能创造中国自己的未来。在高压管控的国家,它象征言说的权利,成为知识分子自我发表的工具。还部分象征信息解放,是民间思想从集体向个体迁徙的节点。万爷他们放弃中科院的职位,几个人用借来的两万元,挂靠在西郊四季青乡的这个“妾身未分明”的企业,很快年入数亿,成为中关村最早也最著名的“科技四小龙”。这样的奇迹,在当年我们的耳中几乎如闻天书。如果那时有私有股权的概念和分红的权利,那他一定是当时的首富。当然,公司在1989那一年的辉煌与坠落,恰好对应了八十年代自由精神的兴起与挫败。四通是英语石头Stone的音译,那座桥是一种被压抑但不灭的沟通欲望,一种“想要打出自己声音”的隐然矗立。我们曾经幻想的可以“四通八达”的改良之路,迄今却成为两代人心底的一道断桥。回顧了四通公司的發軔與崛起,崛起之後的輝煌與墮落,恰好对应了八十年代自由精神的兴起与挫败。曾经幻想的可以“四通八达”的改良之路,迄今却成为两代人心底的一道断桥。三.側重回顧了1989年,萬潤南(万爷)究竟做了一些什么,竟然彻底改变了自己和公司的命途?1989年注定是改变中国历史和他们命运的年份,最初的所谓“动乱”在三月初,拉萨青年和僧侣开始他们在八廓街的静坐示威。几天后就演变为军警与藏民之间的暴力对抗,身为西藏区委书记的书生胡锦涛,第一次戴着钢盔坐在装甲车上的照片,迅疾传遍了全世界。这是那一年的第一阵枪声,死亡人数至今是谜。他在会上的全部努力,就是恳请年轻人停止绝食,立刻返校,不给凶相已现的屠伯以开枪借口。他主张给未来的改良留一线生机,给政治妥协留一点机会,也给民间保存更多的精英。但是几乎所有街头革命的悲剧都是——激进者主导群众的洪流,理性的声音根本无力劝阻汹汹民忿。他的尽力而为,却在枪响之后,把自己弄成了被通缉的七个“幕后黑手”之一…四.探討一個至今仍未有答案的問題:避免国防军屠杀本国人民,难道不是国家之万幸吗?他们出于天良和悲悯,出于对党国渐进改革的善意期待,究竟违背了谁的意志?这场本可化解的血腥,为什么非得付诸刀斧?在前几天万爷的全球追思会上,苏晓康先生大致说——万爷是道德上的完人,但却是失败的民运领袖。我理解这句话的内涵和深意,以及一代人的悲哀努力。但民阵错失良机,最终未成气候的根本原因,责任不在万爷。因为他原本志不在此,他只是被良知所驱策,被时代洪流裹挟着不得不流亡天涯。如果没有那一场屠城惨剧,他早就该是中国的信息产业之父,并在其后的分金时代大快朵颐了。民运圈向来鱼龙混杂,更何况有司在其中投放的所谓各路“同志”,诸般挑灯拨火,离间纷争,使得真正的君子人格者不得不洁身远引。万爷后来去了美国十五年,甚至一度开出租车单打独斗,只为与往返中美的国人交流沟通,借以启蒙。他垂老再回巴黎,虽仍旧被圈内各派认同推举,也躬与一些活动会议;但更多的时间,则是写诗和忆旧,坐守自己的清寂寒夜了。五.萬潤南與胡錦濤的道不同不相為謀六.万爷的德望节操,在民运圈有口皆碑。前人之述备矣,无需我再来添足。他注定是要走进历史的人,我更愿从文学角度,来探讨人之性格即命运的逻辑。还想从他复杂的人脉和遭际,来借以分析中共这个独特体制的奥秘。万爷的名言是——血要热,头脑要冷,骨头要硬。终其一生,他践行了自己的主张,牺牲了自己的锦绣前程,其九死犹未为悔。七.中共二十大的闭幕会上,万爷的老学长胡锦涛被架出主席台的视频,瞬间传遍世界。其中究竟有何秘辛,只能等未来历史的证言。我相信万爷在第一时间看见了那个怵目惊心的画面,清贫但自由到老且始终包容的他,肯定不会幸灾乐祸,甚或心生恻隐。我想起苏格拉底在被判死刑后,对法庭说出的那段著名独白——我去赴死,你们去活命;至于谁更幸运,唯有天知道。平心而论,老胡并非大恶之人。且有自己入党介绍人的说项,为什么就不能顺水推舟,为自己和天下留一步人情温暖呢?《大智度论》云:世王以刀杖治,法王以智慧治。他如此坚守该党的祖宗家法,其结果当然是轮到自己被架出时,世道人心便如他一样的凉薄。当然这是从人性角度在考察;往更深一层设想,我更相信这是极权机器的设计,已经达到间不容发的严密。只要置身其中,无论你是总掌按钮,还是分为螺丝或刀片,你都只能顺从这架机器的运行逻辑——就像人工智能某天超越了人的掌控,必将反噬人类自己一样。当他这样一个清华高材,在1989的初春也不得不初披战袍之后,体制就能严丝合缝按部就班地决定他的一切未来。他是被邓屠伯钦点隔代继位的人,但凡事关那场血案的一切处置,邓及那帮密谋者一定早有遗策——任何权力传承人不得公开翻案或私纵人情。这是先主遗训,必有一个类似国安委这样的机构受权坚守。任何动议,按党内规矩必须“上会”,各位顾命大臣必将搬出这般法器,让你身为天家尚不得自由如此。关于我的这一观点,只要多看党史或个人回忆,熟读赵紫阳口述,即可得知大概。党内有团派吗?就像说党外有民主党派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