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创作系列公开课@腾讯谷雨

腾讯谷雨×OFPiX年度策划之《快递故事》复盘 第11集:范晓颖李偲扬王婷舒

嘉宾:范晓颖(湖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师,作品曾在丽水国际摄影节、宁波国际摄影周等若干节展展出)

嘉宾:李偲扬(电影剪辑师,自由职业者)

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

本集案例:

这个快递员载着他的肖像满城跑,“自恋自信”不行吗

在湖北黄石,阿亮成了第一个载着自己的肖像满城跑的快递员。阿亮的肖像干净明快,贴在自己的快递车上,有人说他像个明星,或是像在做广告。

 视频:阿亮和“阿亮”漫游湖北黄石。

其实,这是摄影师范晓颖和阿亮合作的一次艺术行为。拍了很多快递员,但如阿亮般愿意贴在车上的,并不多。

对于他人来说,这件事或许只是匆匆一瞥的好奇——有点意思,却似乎不那么重要。

事实上,对于当今的人们来说,快递员和自己的生活正在发生越来越密切的关联。但面对快递员,似乎大家并不在意他们背后的故事。的确,送好快递就行了,何必在意?

 10月23日,贴了肖像的快递车上街的第一天,阿亮的朋友从阳台上发现了它。

范晓颖要做的,是让大家更多关注快递员,正视这个人们越来越离不开的职业。

他们为什么做这行?他们做得开心吗?他们能做多久?这些问题,看起来只是快递员自身的提问,但了解,永远是理解的前提,理解是真正尊重的前提。

只有他们在工作中获得满足,才能为人们提供更好的服务,才不至于让你的包裹,在混乱中迷失方向。

所以,关注一种职业,也是在关注自己的生活。

摄影 | 范晓颖

编辑 | 李偲扬

出品 | 谷雨 × OFPiX  

临时摄影棚 

展开拍摄的这间快递站我很熟悉,打理这里的负责人叫田文芳,我叫她小田,我们认识已有7年。小田之前也是一位快递员,单手能提50斤的货。

最开始,我在小田的快递站观察了3个小时,这不足20平米的空间既是门面,也是库房,寄、取快递的人与快递员往来穿梭于此,这种忙碌似乎也是这个时代的节奏。

快递员很少有喘息时间,一直在工作,我用多重曝光的方式拍了张照片,最终的效果,他们的身影是虚化模糊的。

 在“叠加”的时间里,我们无法看到任何一个具体的面孔。

这个第一次的拍摄实验,再现了我对快递员与这个城市之间关系的感受,他们的身影在这个城市中总是显得渺小、微乎其微,大多很难在城市中找到认同感。但我不想重复这个现实,我想“扰乱”日常:拦住快递员正式拍一张肖像,拦住城里匆忙的路人,让他们正视这些肖像。不过,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要难办很多。

 在快递站点旁搭起的摄影棚。

很多快递员没有到照相馆拍照的经历,还有的人只是在拍结婚照的时候去过一次。即使原本挺熟悉的小田夫妇,平时寄快递的时候还爱开玩笑,但当说要拍一张正式照片,站在相机前面的人就显得特别拘谨。更麻烦的是不少人根本没空拍,他们脸上总是带着焦虑的神情。 

 周钱生师傅一边拍摄一边忙着接电话,他从事快递工作3年,我采访他的时候,他希望能够多一些理解,少一些投诉,因为大多数快递员都在尽自己的努力尽快把快件送达顾客。

呈现快递员的焦虑并不是我的意图,我想要这些肖像面孔带一些他们原本的个性。

大概因为我在这里出现的次数实在太多,或许也是因为快递站小田的个人魅力——她是深知我想法的人,帮我打通了不少环节——很多人接受了我的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拍摄。

有位师傅拍完照,笑着对我说,“我去吃饭啦”。我一看时间:15:39,原来他还没有吃午饭。

我把洗好的照片带去站点,大家指着彼此的肖像开玩笑,随后又好好收起来。不过,想让人们正视、凝视和认识这些在我们生活中往来的快递员,我的工作只完成了第一步。

 田文芳,30岁,从业8年。“快递员一年四季没有休息,我希望能休息一下,睡个好觉。也希望为快递员多谋一点福利,赚更多的钱。”

 王进,35岁,从业6年。“对于快递我没有任何想法。”

 石昕,51岁,从业5年。“做快递员很有挑战,要学会怎样待人接物,对自己做人做事的方法都有提高。”

 汤新润,34岁,从业3年。“路上安全没保障,一年到头没休假,生病都得上班。有时候眀明货按客户要求存放在那里了,客户几天没拿东西货不见了还是我们赔偿。想想都觉得冤枉。别人都说快递这行赚钱,其实只有做快递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辛苦。”

 徐佑明,55岁,从业2年多。“这个年纪还在做快递实在是没有办法。因为每个月都要帮家人还月供。”

 贺又叶,46岁,从业13年。“做快递员很辛苦,希望大家多多理解快递员。”

 许泽明,41岁,从业9年。“快递这个行业是蒸蒸日上的,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

 谢学文,41岁,从业2年。“快递这个工作很不好做,服务态度必须好。而且稍有不慎就会接到投诉,我几乎每个月都会被罚款。家里还有六七口人指望着我养活。”

 项亮,40岁,从业4年。“干快递是我第一次给人打工。累啊,但累就只累我一个人。再重的东西也要自己去‘扛’,不会要家人去扛。”

移动大头照

 “能把这个头像贴到快递车上吗?”我问他们。

大多数人直接跑掉了。

  “黑白的可绝对不行,那实在有些像遗照。” 

想到这个主意,是因为快递员日常最为依赖的工具就是快递车。这辆车有的时候会被贴上广告,更多时候,车上刷着统一的标识,完全没有个性。我参考了艺术家JR的做法,打算也像他一样,让街头这个公共空间热闹一下。

 JR,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只有一个代号,仿佛是个街头游侠,他会把普通人的大头照贴在公共场合的墙面上、屋顶上,贴满广场。他有一个流动的照相室,开到哪里,哪里就有路人排着大队等候拍照,并且很快,大家的大头照就会被印出来,贴起来。

 2013年,JR在纽约时代广场的流动照相馆。任何人都可以来拍照,大家以自己的面孔为代言,在公共空间表达自己。

我跟快递员说了我的想法,他们觉得这在中国做不到,但我还是想试试能不能发生一些改变。有两个快递员答应参与这个实验,其中一个是阿亮。他告诉我,新鲜事物总要有人去尝试。

 车身上的照片是阿亮自己选的,他把自己的微信头像也换成了这张照片。

第二天,我跟着阿亮的快递车一起去送快递,我想记录下城市里人们的反馈。不过,领取快递的居民很少留意或者驻足观看车身的照片,基本上匆匆取完快递就离开了。

有的时候,我干脆追上去。

“您觉得怎么样?”

“啊……是不是在做摄影广告?”

“没有没有,不是广告。是让大家多关注快递员。”

“不是广告?”

“不是广告。您觉得这些贴的照片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感觉。我看一般快递车上广告贴一贴,还能增加点收入。这样搞没办法增加收入,但或许会像你说的这样吧,关注快递员。不好说,没有标准答案。” 

 视频:居民对“展览”的反应。

阿亮的六字回答

“你周围的人对快递车上的照片怎么看?”我问阿亮。

“只要有人看到,都会问同样一个问题——你干嘛把照片贴车上,还有熟人问我为什么贴这么大。”

阿亮说他的回答是:“自恋啊,自信呀。”

你要是和阿亮熟悉的话,就会发现他总是在笑。“苦闷的话,脸上都是褶,干嘛不笑呢?”他常这么说。

 视频:来自阿亮的统一回复。

阿亮,大名叫做项亮,曾盘下门面开过饭馆,干快递是他第一次“给人打工”。在大大小小的职业选择上,唯一他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后悔的,是拒绝了一份体制内的工作。

“但是有(后悔)药吗?” 

取件送件的客户有一些和阿亮已经是老熟人了。黑茶店的老板是看着他长大的阿姨,当年住在一条胡同,后来拆迁把大家拆散了,每次送快递过去阿姨都要让他喝杯茶。阿亮说老邻居感情很深,现在过年的时候大家都还会找个时间聚一下,老人和老人一桌,年轻人和年轻人一桌,叙叙旧。他说还是喜欢住平房,哪家有事情,不管多晚,招呼一声大家都到了,不像现在,高层里面大家互不来往。

阿亮的儿子四岁半,一家三口和他父母住在一起,这在他看来是“安逸的”,因为“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家人”。阿亮会一边说“知足常乐”,一边跟我讲“人都有贪婪的一面,不会说满足的”。他坦言还有来自家庭的压力,现在只算解决温饱。但他觉得再重的东西也要自己扛,不会要家人去扛,只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