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混响

1793年10月5日:法国大革命废除基督教——激进革命中的信仰与权力重构​

晚上好,欢迎收听《历史的混响》,我是夕洋洋。今天是2025年10月4日。二百三十二年前的明天,巴黎的塞纳河畔飘着潮湿的雾气,国民公会大厅的烛火却亮得刺眼。议员们攥着文件的手因激动而颤抖,经过七小时的激烈辩论,一项震动整个欧洲的决议终于被宣读:“自即日起,废除基督教的公共崇拜,关闭全国所有教堂,没收教会全部财产,推行世俗化礼仪替代宗教仪式。”这不是普通的政策调整,而是法国大革命中最激进、最具争议的“反宗教运动”的高潮——从这一天起,延续千年的天主教会在法国的官方地位被彻底终结,一个以理性、共和与世俗化为信仰的新秩序,正试图从旧制度的废墟中拔地而起。

要理解这场“废除基督教”运动的来龙去脉,我们必须先回到18世纪末的法国,那个被旧制度与新思想撕裂的时代。当时的法国社会像一座倾斜的金字塔:占人口97%的第三等级(农民、市民、资产阶级)蜷缩在塔底,承担着全国90%的赋税,却连投票权都没有;占2%的贵族和1%的教士稳居塔顶,享有免税、司法豁免权,甚至垄断教育与思想。天主教会正是这塔顶最坚固的支柱之一——它拥有全国10%的土地,每年通过什一税(农民收入的十分之一)、土地租金和信徒捐赠聚敛巨额财富;它控制着从出生到死亡的仪式,婴儿出生要受洗,结婚要领圣体,死后要忏悔,连葬礼的祷词都由神父书写;它还垄断教育,全国90%的学校由教会创办,教材里充斥着“服从上帝、服从君主”的训诫;更关键的是,教会通过“禁书目录”压制启蒙思想,伏尔泰、狄德罗等思想家的著作被列为“禁品”,连公开讨论“理性”都可能被指控“亵渎神明”。

启蒙运动的思想家们早就在批判这种“宗教与权力的共生”。伏尔泰在《哲学通信》中写道:“教会用天堂的承诺,换走了人间的财富;用灵魂的救赎,掩盖了贪婪的本质。”狄德罗在《百科全书》里更尖锐:“神父的法袍里藏着算盘,十字架下堆着金币,他们不是上帝的仆人,而是权力的帮凶。”但这些批判在1789年前,还只是少数精英的私下议论。直到三级会议召开、第三等级宣布成立国民议会,人们才意识到:要彻底推翻旧制度,必须连根拔起它的“精神支柱”。

1789年7月14日,巴黎民众攻占巴士底狱,大革命正式爆发。最初的几个月,教会与革命政权的关系尚算微妙。制宪议会通过的《人权宣言》宣布“人生而自由平等”,并未直接攻击宗教;许多教士甚至支持革命,认为这是“清除教会内部腐败”的机会——比如巴黎大主教塔列朗,他公开呼吁教士“放弃特权,与第三等级站在一起”。但随着革命深入,矛盾逐渐激化。一方面,教会拒绝交出巨额财产:国民议会要求教会将“非宗教用途”的财产(如宫殿、土地)出售,所得用于救济贫民或支持战争,但教士们以“这是上帝的财产”为由拒绝;另一方面,部分教士公开反对革命:1791年,法国南部城市阿维尼翁的神父煽动民众反对国民议会,高呼“国王万岁,教皇万岁”;更让激进派愤怒的是,教皇庇护六世公开谴责《人权宣言》,称其“违背神的旨意”。

真正让革命政权下定决心“反宗教”的,是1792年8月的君主制倒台。巴黎民众起义推翻路易十六,建立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后,雅各宾派领袖罗伯斯庇尔面临内忧外患:国内保王党叛乱不断,国外反法同盟(英、普、奥等国)武装干涉。为了凝聚人心、巩固政权,雅各宾派认为必须从文化和信仰层面彻底改造社会——只有摧毁天主教这个“旧思想的巢穴”,才能让人民摆脱“蒙昧”,真正成为“自由的公民”。

1793年10月5日,国民公会通过了《关于废除基督教崇拜及相关习俗的法令》,史称“去基督教化法令”。这项法令的激进程度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全国所有教堂、修道院立即关闭,禁止任何形式的公共宗教仪式;教会名下所有土地、房产、金银器皿、艺术品全部收归国有,部分用于创办世俗学校,部分变卖后资助前线战争;用“自然神崇拜”或“美德崇拜”替代传统宗教仪式,比如在教堂旧址举办“理性节”,民众宣誓效忠“理性女神”而非上帝;取消圣诞节、复活节等传统节日,改用共和历法,以1792年共和国成立日为元年元月元日,规定每月的第一天为“团结日”,第十天为“休息日”;所有教士必须宣誓“效忠共和国,反对教皇”,拒绝宣誓者将被视为“反革命”,面临监禁或处决。

法令颁布后,执行过程充满了矛盾与暴力。在巴黎,革命群众冲进圣母院,将祭坛上的黄金圣像砸碎,把十字架熔铸成子弹;在里昂,激进分子闯入修道院,强迫修女脱下修女服,改穿“公民连衣裙”;在马赛,民众焚烧教堂的钟,用钟声的碎片制作“自由勋章”。但也有地区抵抗强烈:西部旺代地区的农民大多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高呼“保卫上帝与国王”,发起反对共和国的叛乱。这场叛乱持续到1796年,造成数十万人伤亡,最终被拿破仑镇压。

雅各宾派的动机并不难理解。在他们看来,天主教是“迷信的温床”“贵族的工具”,只有摧毁它,才能让人民摆脱“蒙昧”,真正理解“自由、平等、博爱”的含义。罗伯斯庇尔在演讲中说:“我们要让儿童在理性中成长,而不是在教堂的阴影里学会恐惧;要让公民在世俗的法律前宣誓,而不是在上帝的祭坛前低头。”

但“废除基督教”远没有想象中简单。信仰是许多人精神世界的核心,强行剥离只会引发更强烈的反抗。在城市里,许多市民转入地下,秘密举行弥撒。巴黎的“地下教会”成员用阁楼、地下室甚至墓地作为礼拜场所,神父伪装成面包师、裁缝,用暗语传递经文。一位目击者回忆:“深夜的巴黎,我们挤在面包房的烤炉旁,听着神父低声念诵《圣经》,窗外的巡逻队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在乡村,农民的抵抗更直接。旺代地区的农民拒绝交出教堂钥匙,他们说:“教堂是我们的根,砍了根,我们活不下去。”一些教士冒着生命危险继续传教,有的藏在谷仓,有的伪装成乞丐,甚至有位老神父在刑场上喊:“你们可以杀死我的身体,但杀不死我对上帝的信仰!”

更讽刺的是,共和国自己也逐渐意识到“废除基督教”的副作用。1794年热月政变后,雅各宾派倒台,温和派上台。他们发现,彻底否定信仰让许多民众对革命政权产生了疏离——农民不再支持共和国,因为他们觉得“革命夺走了上帝的庇护”;工人开始怀念旧制度,因为至少那时教堂还能给他们精神安慰。拿破仑上台后,这种反思更加明显。1801年,他与教皇庇护七世签订《教务专约》,承认天主教是“大多数法国人的宗教”,允许教堂重新开放,教士恢复部分特权(但必须宣誓效忠国家)。这一协议标志着法国与天主教会的和解,也为后来的世俗化进程埋下了伏笔。

这场“废除基督教”运动,是法国大革命中最具争议的篇章之一。它既是激进革命者对旧制度的彻底清算,也暴露了“用政治力量改造信仰”的局限性。从积极意义上说,它加速了法国的世俗化进程:教会失去了政治权力,教育、法律等领域逐渐摆脱宗教控制;理性、科学的精神被更多人接受,为后来的工业革命和现代化奠定了基础。但它的代价同样沉重:社会分裂加剧,部分民众对革命失去信任;信仰的断裂让许多人陷入精神迷茫,甚至催生了新的极端主义。

从更长的历史视角看,它预示了现代社会的核心命题:国家与宗教的关系究竟该如何界定?法国大革命的尝试给出了答案——信仰可以是个人的自由选择,但不应成为政治权力的附属品;国家可以倡导理性,但必须尊重多元的精神需求。正如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写道:“摧毁教会容易,重建信仰难。革命或许能改变制度,却无法轻易改变人心。”

二百三十二年后的今天,当我们站在巴黎圣母院前,看着修复中的彩窗与钟楼,不应忘记1793年那个寒冷的秋天。废除基督教的运动,是革命者用理想主义改写社会的尝试,虽未完全成功,却为现代世俗国家的构建提供了重要启示。它告诉我们:历史的进步从不是非黑即白的抉择,而是在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中,寻找更包容、更人性的道路。

感谢收听《历史的混响》。我是夕洋洋。1793年10月5日,法国废除基督教,这场激进的思想革命,既是旧制度的葬礼,也是现代社会的先声。愿我们铭记:真正的进步,不仅需要摧毁旧的枷锁,更需要守护人心中的光。

我们下期再会,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