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灵秀《巴别塔》：当翻译成为魔法，当语言成为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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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讨论的书籍是美籍华裔作家R. F. Kuang（匡灵秀）的长篇小说《巴别塔（Babel, or The Necessity of Violence）》。《巴别塔》荣获第58届美国科幻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奖、2023年轨迹奖最佳奇幻长篇小说奖、2023年英国国家图书奖，简体中文译者陈阳获华语科幻星云奖翻译金奖。该书融合历史与奇幻，探讨语言和翻译的力量。在节目中，我们从殖民主义、语言与权力、翻译与文化等多个角度聊了聊这部作品。

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 ——《圣经·创世记》，11章8–9节

“因为你是个出色的翻译者，”拉米身体后仰，手肘撑地，“我认为这正是翻译的本质，也是所有话语的本质。听别人说话，试着超越你自身的偏见，去体会他们想要诉说的内容。你向世界展示自己，同时希望别人能够理解你。”——《巴别塔》

00:04:10 绝妙的设定：虚构世界牛津翻译学院的学生与林则徐面对面

00:10:53 什么是历史奇幻小说？说《西游记》你就懂了！

00:16:25 世界未解之谜之Robin的真名是什么

00:18:29 从人物名字中窥见已然注定的命运

00:21:54 两届翻译学院学生，两个四人组的命运交错

00:24:25 《巴别塔》世界中的魔法——刻银术

00:27:20 本书主题之二：鸦片战争和殖民主义

00:30:30 生活在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

00:34:50 殖民主义不只影响国家，它也能入侵个人的头脑，成为我们看世界的方式

00:39:48 由刻银术和翻译引申的对现代技术的认识：是我用技术还是技术用我？

00:57:40 历史奇幻小说游戏一般的阅读体验

00:58:40 学英文的中文母语者阅读的体验和共鸣

01:02:50 详谈银条运作机制——语言背后的隐含意思

01:12:01 罗宾和同学们天真的反抗中也有成长

01:16:38 对于普通话、粤语、中文/汉语以及其他方言：如何认识才是真正的政治正确

01:25:13 语言不只是目标，也是路径

01:35:51 尾声是画蛇添足还是是故事在远处的回声？

01:37:21 一个题外话——播客是我们的生活状态和态度的记录

01:40:35 尾声：“Ask me a little later, and I’ll tell you.”

音频中提到的片段：

1. “囫囵吞枣”与“知识霸权”

“囫囵吞枣。”他慢慢念出来，清晰地发出每一个音节。接着，他翻到刻着英语那一面，念道：“To accept without thinking（不加思考地接受）。”

银条开始嗡嗡作响。

他的舌头立刻膨胀起来，堵住了呼吸道。男孩揪住喉咙干咳起来。银条掉落在他腿上，像着魔一般疯狂振动。甜腻滋味充斥着他的口腔。像蜜枣，男孩有气无力地想道，视野边缘渐渐发黑发暗。香气浓郁、口感黏糊的蜜枣，熟得令人反胃。他快要被蜜枣噎死了。喉咙堵得严严实实，他无法呼吸——

“好了。”洛弗尔教授探身，从他腿上拿走银条。窒息感立刻消失了。男孩瘫倒在桌上，大口喘着气。

“有意思，”洛弗尔教授说，“我以前不知道它的效果这么明显。你尝到了什么味道？”

“红枣。”泪水从男孩脸上滑落。他赶忙改用英语又说了一遍，“Dates（蜜枣）。”

“但真正重要的是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罗宾和中国，拉米和印度。男孩们，你们的国家是还没被纳入版图的土地，而你们是人人争夺的目标。”

（在《巴别塔》的“刻银术”设定中，“能量”源自英语和其他语言在“语义”层面的辩证统一性。英语是一切的核心，所有的语言只有被翻译为英语才具有“价值”。上文提到的罗宾、拉米都是英语蚕食其他文化的代言人，他们利用刻银术抹平语义的差异，将中文、印地语纳入伦敦的殖民版图之中。）

2. 关于语言与权力的辩论

这原本应该是场理智的讨论，可他太激动了。“我们拿走他们的语言、他们观察和描述世界的方式。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些东西作为回报。”

“可是，”洛弗尔教授说，“语言又不是商品，不像茶叶或丝绸那样需要买卖。语言是无穷无尽的资源。我们学习语言、使用语言，是偷了谁的东西？”

这话有几分道理，但这个结论还是让罗宾不舒服。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这套逻辑背后肯定掩藏着某种不公平的胁迫或剥削。但是他无法组织语言提出反驳，无法分析出这套论证错在哪里。

3. “无形—Invisible”

“无形，​”罗宾念道，心里想着母亲给他讲的志怪故事，想着躲在黑暗中的精怪和鬼魂，想着没有形状、不存在的状态，​“Invisible。​”

银条在他掌心振动。他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那是一声粗重的叹息。

他们四个人全都消失了。

不，消失这个词不能准确描述他们的状态。罗宾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它无法翻译，汉语和英语都没有能充分表达这个概念的词语。他们仍然存在，但不再是人的形态。不仅仅是“看不见的实体”那么简单，他们根本就不再是实体。他们没有了形态，飘荡着，扩张着。他们是空气，是砖墙，是鹅卵石地面。罗宾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他的手和银条的分界。他就是白银，就是砖石，就是黑夜。

‘Wúxíng,’ Robin said, thinking of the myths his mother had told him, of spirits and ghosts hiding in the dark. Of shapelessness, of nonbeing. ‘Invisible.’

The bar vibrated in his hand. He heard a sound from nowhere, a breathy sigh.

All four of them disappeared.

No, disappeared was not quite the word for it. Robin didn’t have the words for it; it was lost in translation, a concept that neither the Chinese nor the English could fully describe. They existed, but in no human form. They were not merely beings that couldn’t be seen. They weren’t beings at all. They were shapeless. They drifted, expanded; they were the air, the brick walls, the cobblestones. Robin had no awareness of his body, where he ended and the bar began – he was the silver, the stones, the night.

4. 语言与学术权力紧密相连的体现（这也是树荫对伦敦的感觉）：

他恨这个地方。他又爱这个地方。他痛恨这个地方对待他的方式。可他依然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因为，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以学者的身份与教授们平等对话，参与这场盛大的游戏，这种感觉实在是美妙。

He hated this place. He loved it. He resents how it treated him. He still wanted to be a part of it – because it felt so good to be a part of it, to speak to its professors as an intellectual equal, to be in on the great game.

5. 写笔记的树荫儿夹带一个私货：全书里最喜欢的片段。我也真心地想要他们回到这个时刻，永远不要离开，永远不要长大，永远享受当时当刻纯粹的温暖的友谊。

Letty made a sympathetic noise. ‘I'm sure you’ll pass.’

Victoire reached for a biscuit. ‘Oh, I passed.’

‘How do you know?’

Victoire shot her a puzzled look. ‘I asked. Professor Leblanc said I’d passed. He said we’d all passed. What, none of you knew?’

They stared at her for a moment in surprise, and then they burst out into laughter.

If only one could engrave entire memories in silver, thought Robin, to be manifested again and again for years to come – not the cruel distortion of the daguerreotype, but a pure and impossible distillation of emotions and sensations. For simple ink on paper was not enough to describe this golden afternoon; the warmth of uncomplicated friendship, all fights forgotten, all sins forgiven; the sunlight melting away the memory of the classroom chill; the sticky taste of lemon on their tongues and their startled, delighted relief.

拓展：

1. 乌斯曼·赛姆班（Ousmane Sembène）的访谈片段来自纪录片《非洲电影20年（Caméra d'Afrique）》，我提到的片段我上传到了这个线上文档中：https://docs.qq.com/doc/DUmdCSE5LeHBaeGxE，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看。

2. 文化霸权：

安东尼奥·葛兰西（2000）.狱中札记. 曹雷雨、姜丽、张跃（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Dutta, M. J., & Pal, M. (2020). Theorizing From the Global South: Dismantling, Resisting, and Transforming Communication Theory. Communication Theory, 30(4), 349-369.

拉克劳 E.，莫菲 C. (1994). 文化霸权和社会主义的战略. 陈墇津（译）.台北远流出版事业公司.